開到荼蘼

 

 

　 01.　

 

　　閔玧其拎著手中的便當，被夜晚的冷風吹的哆嗦。他都數不清這條路他走過多少次了，但在每個同樣的時間，似乎除了手中的晚餐菜色不一樣以外沒有甚麼不同，目的地都是通往地鐵人煙稀少的空曠處，那個人不斷練習舞步的地方。

 

　　即使是在寒冷的天氣都穿著件無袖背心練著舞，那雙鞋子在他們認識時明明是乾淨又潔白，如今也被折磨得破舊，即使從遠處都能聽到那雙鞋大力摩擦著地板的聲音，刺耳又不太好聽。

 

 

　　＂吃飯了啊鄭號錫！＂

 

 

　　為了買飯，真是他媽的很冷啊。

 

　　趕緊給我吃。

 

 

　　聽到聲音後，那人一如既往的回過頭露出笑容，雙頰含著兩個梨渦，跟剛剛練起舞蹈來嚴肅的表情相反，感覺更親和陽光。閔玧其看著他曝露在空氣中小麥色的纖細手臂不自覺的發冷，忍不住將他脫在一旁的外套扔到他身上，要他趕緊穿上。

 

　　＂天氣那麼冷還穿無袖是想感冒嗎臭小子。＂

 

　　＂跳著跳著，就覺得熱了！＂

 

　　＂呀……我看著冷，你快穿上。＂

 

　　擺著手招呼他趕快坐下，看著他乖巧地把衣服給套上後才從塑膠袋拿出了兩個便當就地進食，冷風似乎還往飯菜裡添了不少風沙塵土。但在這裡寒酸的吃著飯也不是第一次了，雖然對方每次總讓他別帶飯，但自己卻是格外的固執，這麼送居然也送了四年，堅持果然是件可怕的事情。

 

　　就如同對方堅持了四年的舞蹈團面試，屢屢沒上，就永遠無法停止練習，送飯的次數就好像永遠無法停止一樣，伴隨著每次吃飯的吐槽，還有在第一年認識時送他播音樂的音響，一直到現在放出來的音樂都有些模糊，他們依然都縮在這人煙稀少，在地鐵冷門的某一個出口空曠處吃著晚飯。

 

　　完全沒有盡頭啊，他想。

 

　　鄭號錫的堅持大概就跟他的堅持一樣。

 

　　鄭號錫不斷地堅持著夢想，而他不斷堅持著自己的喜歡。

 

　　全靠意志力了呢。

 

 

 

　　02.

 

 

 

　　還記得在去年這個時間，好友金南俊曾說，閔玧其這種人的喜歡很明顯，而鄭號錫這種人的反應異於常人的後知後覺，偏偏閔玧其喜歡一個人並不會一股勁的直球攻擊，而鄭號錫卻偏偏需要人直接點醒，這麼一來一往之下，兩人才能和平又安好的以友誼關係維持了三年。

 

　　當時上鋪的閔玧其聽了不爽，往下面砸了一本書，就正中金南俊的臉。

 

　　＂靠！很痛！＂金南俊罵了聲髒話，揉了揉自己發紅的鼻子。＂哥，我是說真的，難道你不覺得你們倆的進展這三年來完全沒進步0.1嗎？＂

 

　　＂我記得我是在問你號錫這次面試的結果怎麼樣，不是問我的感情煩惱？＂

 

　　閔玧其冷冷地橫了他一眼，覺得問一位智商與情商成反比的傻大個還是很不靠譜，最終是發個短信問了鄭號錫，還沒得到回覆。

 

　　心裡掛念著人，但也不想在結果出來前打擾到對方，按耐著想打電話給鄭號錫的情緒，閔玧其有一搭沒一搭的聽金南俊的感情解析，句句到位又往他傷口戳，克制著想將手裡的樂譜往對方那裏砸的衝動，他還是只能悶悶等待著鄭號錫的回應。

 

　　＂不過號錫也算好的了，起碼哥沒有像電視劇裡那種暗戀的人談戀愛，刻苦的在一旁守候的情節。＂

 

　　＂哼。＂閔玧其從鼻子哼了聲。＂他練舞都來不及了，有時間談戀愛？＂

 

　　舞蹈就是鄭號錫的全部。

 

　　閔玧其不得不承認的是，對方雖然擁有好的臉蛋好的個性，應該是個在這樣的年紀裡可以擁有豐富感情世界的存在，卻從未有過感情經驗，對於別人的示愛更是後知後覺，更可以說不需要。或許一切都歸咎於他太在乎舞蹈，所有熱情似乎都栽進了裡面，近乎痴狂了起來。

 

　　閔玧其雖然喜歡音樂，但更喜歡鄭號錫。

 

　　這大概是他們之間的差距。

 

　　面對這樣的呆頭鵝也堅持那麼久的只有他閔玧其。

 

　　想著想著的同時，手機響了起來，閔玧其只是拿起來看了看，便起身穿了衣服準備出門。

 

 

　　「又沒上了TT　──來自鄭號錫」

 

 

　　 03.

 

 

　　閔玧其手裡拿著啤酒有一口沒一口地喝，怕苦地鄭號錫卻選擇了可樂，明明該是難受的人此刻卻比閔玧其更加來得豁達。

 

　　他們來看海，數不清在這裡丟了不少啤酒罐和汽水瓶。認識鄭號錫以後他變得很常來看海，注視著毫無波斕的海平面會感到異常寧靜。

 

　　側過頭看了一眼落選的人，下垂的圓眼睛被夜光映得充滿光芒。柔軟得像是隨時都會滴出水，閔玧其是心疼的，卻又卑劣的在內心鬆了一口氣，起碼鄭號錫又得繼續留在這，而他還能再多陪他一年。

 

　　他確實就是那麼卑鄙的人。

 

 

　　＂聽說智旻上了呢。＂

 

　　鄭號錫吸了一口可樂，這麼說。

 

　　閔玧其在腦中憶起那個名字，是小鄭號錫一屆的學弟，也是舞蹈班的。

 

　　＂第一次就上了，果然是我不夠努力啊。＂

 

　　閔玧其也沒接話。

 

 

　　任何形式的安慰都起不了作用，他也曉得鄭號錫這番話是由衷的檢討自己的問題，而不是帶有任何忌妒的成分在。閔玧其也不是甚麼孩子，知道努力不一定有收穫，過程不一定跟結果相同。即使鄭號錫在怎麼努力還是落選了的事實，他並沒辦法說任何安慰的話。

 

　　大概就像自己他媽的喜歡了這個人三年，卻沒有結果一樣，他沒辦法安慰他或自己，因為有各種可能性，可能是不夠努力，也有可能是──他根本不喜歡自己。

 

 

 

　　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，突然猛地咳嗽了起來，喝得太急使他被噎住。鄭號錫那雙手適時地往他的背輕拍，嘴裡無奈地說：＂哥怎麼比我更像落榜的人啊？喝酒還喝得那麼急。＂

 

　　閔玧其擦了擦嘴邊殘留的液體，看著鄭號錫的笑臉，也只是悶悶地。

 

　　＂想到又要在哪裡吃一年份的飯，有些難受啊。＂

 

　　鄭號錫聞言愣了愣，張張嘴不知道要說什麼，最終是露出半是喪氣的笑容。

 

 

　　＂又讓哥失望了呢，對不起。＂

 

　　閔玧其的耳朵動了動，沒在看鄭號錫，也沒在說話。

 

 

 

　　其實不用道歉，這都是他心甘情願的。

 

 

　　04.

 

 

　　心甘情願，是他和鄭號錫的默契。

 

　　每個下午急急忙忙地買飯送往他那，是他心甘情願。對他好或是關心他，即便是鄭號錫從來沒有要求過，閔玧其也會自己做出這些舉動，確實沒有任何可以責怪或埋怨的地方，就算要怪，也應該是怪他自己。

 

　　鄭號錫一點錯都沒有。

 

 

　　雖然不確定鄭號錫是否知道他這樣的舉動是有心，但只要喜歡了就是一股腦，這點閔玧其很清楚。鄭號錫於閔玧其，大概就像舞蹈之於鄭號錫一樣，都讓人會整個人陷進去。

 

 

　　鄭號錫曾經說過，若到了第五年還是沒有成功，他大概就會放棄進舞團這個夢想。閔玧其也只是這麼聽著，卻不知道到了第五年他是不是會放棄鄭號錫。

 

 

　　05.

 

 

　　單戀邁入第四年，大四的他們很忙，忙著專題報告和畢業。鄭號錫本身就是舞蹈科班，在校成績不差，但總會抓著時間練習。閔玧其與他不同，讀的是法律（若問他法律系的他為何會與鄭號錫產生連結，他答不出來。），光是跑實習法庭就忙得不可開交，但即使如此，他依然會在定點拿著溫熱的飯到鄭號錫練舞的地方看著他跳舞、吃飯以及吐槽。

 

　　反正本來成績也不怎地。

 

　　上了大學以後幾乎是以鄭號錫為中心的進行活動，大概連六法全書都沒翻過個幾次，能順利在法律系混到大四歸功於他現在讀碩士班的學長金碩珍，在校期間沒少為他背書，教授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，閔玧其更沒有任何一點律師夢，單單只是想安穩畢業。

 

　　雖然還是忙，但依然用心擠出時間。

 

　　常去的食堂，從大媽變成老闆的女兒，依然都知道他手裡的兩份便當的去處，一邊說著號錫練舞真是辛苦了一邊往飯裡偷夾菜的大媽，到連一粒米飯都會斤斤計較的老闆女兒，甚麼都變了，大概只剩他和鄭號錫都在各自堅持著。

 

 

　　練舞後回家的路上很冷。

 

　　閔玧其習慣了先陪鄭號錫回家在自己搭著公交車回學校宿舍，本來練舞的地方就離宿舍比較遠，多了回鄭號錫家的路程，閔玧其要回去起碼要轉兩班車。因為聊天逗留而錯過車子早已是家常便飯，但即使這樣依然甘之如飴。

 

　　隨意地走在路上，閔玧其習慣走在鄭號錫身後，盯著他圓圓的腦袋想事情。

 

　　天氣漸涼，是即將接近初雪的日子，還記得去年初雪時他跟鄭號錫被拉去一場荒謬的聯誼，他還被迫扮了女裝。

 

　　當時的情況已經有些模糊，只記得真心話大冒險輸了被迫穿了女裝到隔壁包廂唱一首歌。他就一個大老爺們穿著女高中生的衣服扯著酒嗓唱歌，把包廂裡的人雷得不行，最終假髮還被扯掉，跟著朋友一起跑了回來時他又羞又惱，差點要翻臉的同時卻看到已經有點醉意的鄭號錫看著他傻傻地笑著。

 

 

　　──太犯規了。

 

　　覺得鄭號錫好看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，明明是帶著笑意地盯著他穿女裝的樣子，卻不像是惡意的嘲笑。好像眼睛裡都帶著愛意一樣，有些疼惜和無奈地看著，明明知道對方酒醉時就柔軟得不行，卻依然消除了氣惱。

 

　　閔玧其想，那天會讓他記憶深刻的其實並不是那場初雪，也不是讓他氣憤的女裝，亦或是鄭號錫的笑臉，而是醉酒後他帶著鄭號錫回家，在他醉得失去意識時，他偷偷的吻。

 

　　不經意的、溫柔的吻，覆在鄭號錫柔軟的唇上，感受他微熱的唇溫，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還有炙熱的溫度，可惜鄭號錫不是沉睡的白雪公主，而他也不是白馬王子，不可能因為這樣的觸碰而清醒。但閔玧其卻期望鄭號錫此刻永遠不會醒來，也不會發現這個祕密。

 

 

　　06.

 

 

　　＂今年，不知道會不會上呢？＂

 

 

　　鄭號錫就走在他前面，閔玧其看著他即使是在寒冷天氣依然滿頭大汗，急急忙忙的叫他把衣服穿上，也沒正面回答他的話。

 

　　如果被錄取了，大概就是要分開了吧。

 

　　想要帥氣的說一句肯定是不會落選的，但他不能給予對方肯定，何況這種事情也不是說了算。閔玧其並不想讓他有了以後期望又感到挫敗，深怕自己的不善言詞會傷害他，默不作聲大概也是一種體貼。

 

 

　　一路上的沉默，鄭號錫見閔玧其沒說話，也只能這樣走著。瞬間腳步頓了頓，自嘲般的一句：

 

　　＂如果今年又沒上，又得讓哥替我買飯了呢，啊──最近好冷，哥陪我練舞時肯定會包得緊緊的。＂

 

 

　　語音剛落的同時，閔玧其停了下來。

 

　　後方的腳步聲停止，鄭號錫困惑的往回頭，是閔玧其低著頭的臉，過長的瀏海遮住了他半張臉，鄭號錫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。疑惑地喊了一聲哥？對方倏地抬起頭來，表情卻感覺嚴肅而僵硬。

 

 

 

　　＂你為什麼會覺得，我還會在陪著你一年？＂

 

　　為什麼這麼有把握？

 

　　你知道吧，大四了。

 

　　這樣的關係，還能維持多久？

 

 

　　閔玧其想再開口，卻沒接著說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一股腦地說了出口，或許是衝動使然，又或著是不甘心──鄭號錫大概懂吧，明明這些好只對著他，又怎麼可能不懂？

 

　　是傻子嗎？

 

　　閔玧其想問他是不是把自己對他的好當作理所當然，又或是就這麼理當的接受著他的好，而一邊又視而不見。明明都是自己心甘情願，但他還是不甘心──

 

　　可他分明看到他說完時，那張平時總是彎起的嘴角瞬間垮了下來，還無法馬上反應過來的那副無措的臉，就像一隻被丟棄的小鹿一樣慌張，卻在意識到失態時才撐起了嘴角說著逞強的話，閔玧其腦袋頓時空白。

 

 

　　＂啊，也對呢，大四以後哥應該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……。＂

 

　　＂都落選三年了啊。＂

 

　　＂如果這次在沒上，又要辜負哥的鼓勵了。＂

 

　　＂這次，肯定不能在落選了，不能再麻煩哥了。＂

 

 

　　──不是這個意思啊。

 

　　──明明是想讓你理解我的心意。

 

　　──為什麼露出那樣的表情？

 

　　

　　對於他的默不作聲感到惱怒，還有自己無果的單戀感到委屈。喜歡只能有增無減，卻總是沒有進展，就像金南俊所說的──連0.1的距離都沒有縮短，這到底算什麼？

 

　　即使他知道喜歡不一定得得到回應，即使這些都不能怪鄭號錫──

 

 

 

　　＂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歡你？鄭號錫？＂

 

 

　　他終究是打破了他們之間的默契。

 

 

　　明明理智知道這些是自己的心甘情願，鄭號錫根本不需要為此作出回應。但還是因為對方的後知後覺感到惱怒，忍不住想一棒打醒。閔玧其想──拜託看看他吧，那個即便在忙、無論天氣如何都非得要把那口溫熱的飯菜送到他的手邊，再累都要見鄭號錫一面的傻子。

 

　　──但為什麼鄭號錫啊，你此刻是哭喪著一張臉說那種話呢。

 

　　比笑還難看。

 

 

 

　　＂如果不喜歡就別接受，如果不在乎就別露出難過的表情。＂

 

 

　　他們之間緊密的橋樑似乎徹底垮了。

 

　　閔玧其清楚的看見鄭號錫的臉色從受傷到慌張，最終是逃避──那雙總是直視著他的眼睛此刻避開了他，鄭號錫咬著唇轉過頭，卻再也沒說任何一句話，像落荒而逃一樣，離開他的視線。

 

 

 

　　他沒有說明天見。

 

　　鄭號錫說的是，抱歉。

 

 

　　-TBC